王利华:应尝试建立一种生态学的近代叙事

2022-05-27  

与其他历史研究相比,近代环境史下列几个问题值得特别注意。

环境史研究不是单纯考察自然,还要重新认识社会。人与自然关系和人际社会关系始终相互制约、彼此中介,在近代中国也不例外。一方面,生态系统退化、环境资源压力胁迫社会转型、经济变革;另一方面,资本、科技、工业、市场逐渐成为环境变迁的重要(甚至主要)社会驱动力,不断以新的方式、情态、规模和速率驱动资源开发、环境改造并且造成新的生态问题。因此,近代史上的许多问题需要引入生态-社会系统分析方法进行探究。例如,以生态学视镜观察近代城市可以发现,这种完全不同于荒野、乡村的新型人类生态系统,拥有特殊的物质变换、能量流动和信息传递机制。近代城市兴起,加速改变人口分布格局和资源配置关系,改变地理景观、生活方式和经济关系,形成新的社会形态构造。

检讨中国环境问题,每指其具有结构性、叠加性、压缩性和复合性等诸多不利特征,因发达国家在几百年中陆续出现的各种问题,在当代中国数十年中迅速集中出现。不过,倘若透过时间纵深逐一溯源追踪,不难发现许多问题早在近代甚至古时就已发生,至少已经萌生。新中国以空前规模和速度迅猛发展,摆脱贫困,走向富强,现代化、工业化和城市化进程无比急促,环境问题骤然凸显,人民群众的心愿也从“求温饱”转向“要环保”。这些快速而巨大的变化,需从近代开始进行理性、辩证的历史考察,以便充分认识中国环境保护和生态文明建设的内在需要、内生动力,及其现实必要性和历史必然性。

应尝试建立一种生态学的近代叙事

一要区分“近代环境问题”和“近代性(现代性)的环境问题”。近代中国处在农业文明向工业文明过渡阶段,同时深陷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困境,新老环境问题层垒叠生,历史情形错综复杂。森林破坏、物种减少、水土流失、灾害疫病……这些老问题非但没有减缓,反而持续加剧,依然不可忽视。当然,更应重点考察那些具有“现代性”的新问题,如工业和城市环境问题。迅速加剧的生态危机要求我们尽快展开对工业时代诸多“现代性”文明弊端和生态恶果的省察和批判。

我们或应尝试建立一种生态学的近代叙事、论说方式。它并非否定或取代“革命史”“现代化”范式下的民族、阶级、社会、经济分析,而是要增加一个新的视角(生态系统变迁视角)和维度(人与自然关系维度)。不论在宏观还是微观层面,只要选题合理,方法得当,环境考量和生态分析都有可能为解说“革命史”“现代化”问题提供助益。

近代中国,人与自然关系变迁可谓天翻地覆,而无论运用革命史还是现代化范式都主要考察人类系统和社会关系,很少兼顾自然系统和人与自然关系。

20世纪以来,随着环境资源危机逐渐显现,某些曾经被视为先进的“洋货”,如人类中心主义、资本利润至上、物质主义、消费主义等,在西方思想界逐渐遭到批判,而中国传统自然观念、环境知识和生态智慧或可提供一些有用的“医心方”。在考察近代自然科学思想知识本土化的同时,对经历“欧风美雨”冲刷和近代历史检验的本土生态思想、环境知识进行“返本”“归境”的再审视和再诠释,积极发掘其当代生态文明价值,也是近代环境史研究的一项重要任务。

二要关注环境问题的历史继承性和延续性。许多环境问题既具时代共性亦具历史延续性。中国近代历史约有110年,许多问题需要上下追溯方能看清前因后果。具体来说,近代环境从古代承继而来,许多难题早在农业时代即已产生甚至相当严重,直到现代还在累进;许多祸患肇端于近代,但直到20世纪后期才迅速积聚和质变,导致环境灾害群集发生,生态危机全面加剧。

(作者为南开大学历史学院暨生态文明研究院教授。本文更多详情请参见《近代史研究》2022年第2期)

环境史研究将着重揭示,近代工业、城市、交通的兴起,经济生产和物质生活的嬗变,以及其他方面的历史变化,同时伴随着各种环境条件和生态因素的广泛重组。

环境史研究的直接目的是了解当今环境问题的来龙去脉,透过时间纵深查问病根病史,为理性认识和妥善应对生态危机提供历史借鉴,其根本任务则是揭示人类系统与自然系统相互影响、彼此因应和协同演变的历史过程、机制和规律,探寻合理、永续的“生生之道”。